刘仰：毛泽东是中国传统的终结，还是新生？ (修订版)

　　有一次我参加一个熟人小聚会，一位爱抽雪茄的名人说着说着说到了毛泽东的诗。他说：毛泽东的诗不怎么样。我的一位朋友当场跳起来：毛泽东的诗不怎么样?谁的诗词还能超过毛泽东?那位雪茄先生不依不饶，一再为自己的观点辩护，但大多是些流行的庸俗观点，例如“放屁”“苍蝇”之类的粗鄙文字怎么能入诗之类。我说：批评毛泽东别的方面可能还有讨论余地，但批评毛泽东的诗词不好，很难站住脚。最后，这位雪茄先生基本上成了孤掌难鸣。

　　评价毛泽东除了伟大导师、英明领袖之外还有很多，但是，对于毛泽东诗词、书法的评价很可能是各种评价中最不起眼的，甚至也是常常被忽略的。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。在我看来，毛泽东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中国诗人，最耀眼的书法大师，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位诗人、书法家相比都毫不逊色。而毛泽东诗词和书法中的恢弘气势，是其他诗人、书法家难以企及的。然而，不论在毛泽东健在时还是逝世以后，人们对此虽然大都能够认可，但并没有将其突出。也许，毛泽东一生的其他成就光芒四射，例如，他卓越的军事指挥艺术，遮蔽了他诗人、书法家的成就。

　　毛泽东与中国传统的关系的确比较复杂。比方说批林批孔批周公，背后的逻辑是认定中国几千年的文化核心之一，孔孟之道是有害的，是腐儒治国。但毛泽东说，对待中国传统要去其糟粕、取其精华。在批判孔孟之道的同时，中国历史上的“法家”却得到了高度的重视与宣传，包括焚书坑儒的秦始皇，包括被当今某些人认定为“真小人”的曹操。毛泽东曾经说，三国时期的张鲁搞了几十年社会主义，并借此发挥说“我们这个社会主义由来已久了”，以此证明中国早有社会主义的传统。但毛泽东又说，是曹操把张鲁灭了。换句话说，毛泽东既推崇法家又大力实践社会主义，然而毛泽东却又明确指出，中国历史上的法家把中国历史上的社会主义给“灭了”。由此我们看到，社会主义、资本主义、中国传统，在毛泽东身上就呈现出极为复杂的局面。当今中国对于毛泽东的普遍认定是，他结合中国现实“发展了马克思主义”，在我看来，这一结论就是指毛泽东在这一“三角关系”中取得了平衡。而一些评论者说毛泽东搞人治，不搞法治，这又带来一个混乱。人治是儒家主张，法治是法家主张，既然毛泽东那么鲜明地倾向法家、反对儒家，那他怎么又会按照儒家的方式搞人治，不搞法治呢?

　　毛泽东早年读过很多西方名著，晚年爱读中国古书。新中国成立后，有一次毛泽东问：我们年轻时读的那些世界名著，现在年轻人还读吗?商务印书馆早在上世纪20、30年代就出版了“汉译世界名著”，后来因战乱等原因停顿了。上世纪50年代，在毛泽东的关心下，商务印书馆制定了翻译出版世界学术名著的“十二年规划”，列入计划的书目超过1600种，到60年代完成翻译的达500多种，文革时期已经在出版。因此，80年代改名为“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”能够一批批面世，也得益于毛泽东的关心。事实上，在批判中国传统文化的某些内容时，也促进了传统古籍经典的传播。例如，毛泽东一生中多次谈到《红楼梦》，甚至在战争时期都随身携带。他对很多干部说：《红楼梦》至少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，很多干部便开始读《红楼梦》，例如胡耀邦。但他们读中国古典小说的体会可能并不一样。毛泽东认为大观园里有两派，贾宝玉、林黛玉等代表反封建精神，薛宝钗、王熙凤等代表维护封建的旧势力，毛泽东经常引用《红楼梦》，他的名言之一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，就是西风压倒东风”就来自这部古典小说。他高度评价《红楼梦》，又反传统地大力提倡男女平等，妇女能顶半边天;在破四旧的同时，又主张中西医结合。毛泽东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，的确一言难尽。

　　在中国传统文化范畴内毛泽东是当之无愧的优秀诗人、优秀书法家，他在中国古典诗词、中国书法领域的成就无疑达到了顶尖级的高度。然而，毛泽东去世后，国内外对于他的评价却千差万别，有的甚至完全对立。例如，有人认为毛泽东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大的破坏者，有人却认为毛泽东是一位真正传统意义上的儒生。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个现象?在当今中国蓬勃兴旺的发展背景下，我们的确应该重新认真思考这个问题。如果说毛泽东是中国古典诗词、中国书法最优秀的成果之一，那么，他的离去，对于今天，对于未来，究竟是意味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终结，还是新的开始?以毛泽东的书法来说，既是中国传统书法的继承，也是一大创新，人们无法将毛泽东的书法归为传统书法中的任何一类，只能称之为“毛体”。因此，毛泽东一生的是非功过，与西方文化，与中国传统文化，究竟是什么关系?本文不作结论，只是提供一个思考的角度。

　　谨以此文纪念毛泽东诞辰123周年。

　　注：本文刊于《海疆在线》，这里做了一些补充修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