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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辛格陪尼克松访华以后,被教员的书房深深震撼,他后来回忆说:
“这是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,四周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文稿,地上桌上也堆着书,这房间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学者的隐居地,而不像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的全能领导人的会客室。”
毫无疑问,教员是爱书的人。
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,教员就希望把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出版的书收集起来,给他配置一座私人图书馆。但因为两家公司出版过的书实在太多,收集难度太大,教员的心愿便没有实现。
后来经过田家英等人的整理,到六十年代的时候,终于给教员搭建了一座小型图书馆,拥有数万册藏书。
除了马克思、恩格斯、列宁、斯大林、鲁迅的全集以外,这座图书馆里还有二十四史、资治通鉴、老子、庄子、墨子等中国文史哲书籍,甚至还有部分《永乐大典》影印本,可谓是包罗万象。
再过十余年,教员的图书馆进一步扩大,藏书达到1万余种、10万余册。
就这,教员仍不满足,经常让工作人员到北京图书馆借书。
为满足教员的读书需求,工作人员便在北京图书馆换新证的时候,专门给他办了一张借书证,编号为第一号。
这么多书,教员读的完么?
教员的工作很忙,但读书这件事,他还是要抽时间去做,尽量保证自己在工作之余,能补充更多的知识。
埃德加·斯诺在《红星照耀中国》里写道:
“我有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去见他,向他采访共产党的党史。有一次客人带了几本哲学新书给他,于是他就要求我改期再谈。他花了三四夜的工夫专心读这几本书,在这期间,他似乎是什么都不管了。”
这份专注力,让人叹为观止。
1958年的几件事,同样可以证明教员的读书热情。
3月,教员到成都考察,刚安顿下来,他就向四川的同志要来《四川省志》、《蜀本纪》、《华阳国志》、《都江堰水利述要》等书籍资料,然后在这些书上批划圈点,了解四川的风土人情。
7月,教员参观了某部的机床展览,非常高兴,回去就让工作人员给他找来《无线电台是怎样工作的》、《1616型高速普通车床》,用两晚的时间读完。
9月,张治中陪教员外出考察,路上见他在读一本冶金工业的书,便问道:“你也钻研科技的书吗”,教员微微一笑:“文白啊,人的知识面要宽一些。”
11月,苏联发射火箭成功,教员立即要来几本和火箭、人造卫星、宇宙相关的书籍资料,苦心钻研。
除了日常用书以外,教员甚至读佛教的《六祖坛经》、基督教的《圣经》,并要求相关学者用马克思主义来解析伊斯兰教经典。因为他认为,中国有很多信教的人民群众,想真正做好群众工作,便要对宗教有所研究。
教员读书不仅广博,还很深入。
他曾亲口对人说过,《红楼梦》读过五遍,《共产党宣言》读过一百多遍,每当遇到问题就翻出来读,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中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可以说,教员读书,正应了“今日格一物,明日又格一物,豁然贯通,终知天理”的儒家理学方法论。他能用渊博的智慧做出前无古人的功业,与此有很大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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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教员博览群书,但从他的阅读习惯来看,大部分书都是为工作服务的工具书,读完就放鲜有留恋,唯有读史是保持终生的爱好。
早在湖南一师的时候,教员就读过乾隆皇帝亲自批阅过的《御批通鉴辑览》,后来他得到司马光编撰的《资治通鉴》,又用半生时间反反复复的读了十七遍。
人到中年时,教员收藏了一套清乾隆武英殿版《二十四史》,整整读了24年,并在空白处做了数千处批划,内容包括历史人物评价、治国政策优劣、战略战术解析以及历史和现实的关联等等。
很多人为读史书不能要领而苦恼,那教员又是怎样读史书的呢?
其实,教员读史书也是有方法的。
教员读史书有一条根本原则,那就是不一味否定、也不盲目相信,而是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来分析历史上的各种事件。
他曾和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芦荻谈过这个问题:
“一部二十四史大半是假的,所谓实录之类也大半是假的。但是,如果因为大半是假的就不读了,那就是形而上学。不读,靠什么来了解历史呢?反过来,一切信以为真,书上的每句话都被当做信条,那就是历史唯心论了。正确的态度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、观点和方法,分析它、批判它,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。”
纲举而目张,有了趁手的工具就能少走很多弯路,读史书就不至于和普罗大众一样,漫无目的乱读一顿,或者以擦边小故事和阴谋论为乐趣。
接下来,便是分析不同的历史事件,吸取不同的历史智慧了。
《资治通鉴》以周威烈王承认赵、魏、韩三家为诸侯开篇,司马光认为这是周朝天下崩坏的关键性转折点,在“臣光曰”中评论道:“臣闻天下之职莫大于礼,礼莫大于分,分莫大于名。何谓礼?纲纪是也。何为分?君臣是也。何为名?公侯卿大夫是也。”
司马光的观点,教员非常认可,并顺着司马光的思路提出自己的观点:
“下面做的不合法,上面还承认,看来这个周天子没有原则,没有是非。无是无非,当然非乱不可,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。”
革命年代,教员屡次受到留苏派的打击,但他没有反抗,始终在维护中央的权威。成为伟大领袖以后,教员又屡次告诫党员干部,要服从中央安排,不要向中央伸手要官。
这两条政治智慧,可能就是教员由此得出来的。
《资治通鉴》记载的大多是政治军事内容,经济、文化、风俗鲜有涉猎,对于这样的体裁排版,教员是这样反思的:
“中国的军事家不一定是政治家,但杰出的政治家大多数是军事家。在中国,尤其是改朝换代的时代,不懂得军事,你那个政治怎么个搞法?政治,特别是关键时刻的政治,往往靠军事实力来说话。没有天下打天下,有了天下守天下。”
你们说,教员在革命低谷期提出“枪杆子里出政权”,抗战时期坚持保留独立武装、反对一切经过统一战线,新中国成立以后又不惜一切代价搞原子弹,和这样的观点有多少联系?
《史记·陈涉世家》里记载,陈胜年轻时和同伴们说“苟富贵勿相忘”,等陈胜起义称王时,当年的同伴都来投奔他,却因为他们大谈陈胜的不堪往事,陈胜就把他们都杀了,导致从此再没有人亲近陈胜。
教员在空白处写下两字:“一误。”
后来,陈胜任命朱房掌管人事、胡武负责纪律,这两人依仗陈胜的信任,不仅在国内作威作福,还随意惩处文臣武将,惹得天怒人怨。但陈胜不惩处朱房和胡武,反而更加信任他们。
教员在空白处又写下两字:“二误。”
这两个“误”,说明教员通过陈胜的故事意识到两个问题——
照顾旧相识是拉拢新战友的必要手段,无论政治斗争还是党派建立统一战线,都是如此。
不能因少数人而得罪大多数,必要时候,极个别违反政治纪律的亲信也是可以牺牲的。
《北齐书》的作者李百药,曾给唐太宗李世民写过一篇《封建论》,里面归纳了李世民的治国理政模式——
每四夷款附,万里归仁,必退思进省。凝神动虑,恐妄劳中国,以事远方(外交工作以中国为主)。
心切忧劳,迹绝游幸,每旦视朝,听受无倦(减少娱乐活动专心工作)。
罢朝之后,引进名臣,讨论是非,备尽肝膈,唯及政事,更无异辞(召开研讨会,兼听则明)。
才及日昃,命才学之士,赐以清闲,高谈典籍,杂以文咏,间以玄言(文章诗词信手拈来,既能修身养性,又能引领文化风尚)。
这套治国理政的模式,教员称为“李世民的四条工作方法”,读了又读、批了又批,反反复复无数遍。从教员的年谱和传记来看,他的日常工作风格,其实也差不多是这样的。
《新唐书·姚崇传》里,记载了唐朝宰相姚崇给李隆基提出的十条政策,教员读完以后,给出“如此简单明了的十条政治纲领,古今少见”的评语——
政先仁恕(为人民服务)
不倖边功(奖励军功但不随意开战)
法行自近(约束亲戚)
宦竖不与政(身边服务人员不参与政事)
租赋外一绝之(不私下收受礼物)
戚属不任台省(亲戚不担任高级职务)
待大臣以礼(营造团结合作的同志关系)
群臣皆可批逆鳞(允许下级批评上级)
绝道佛营造(不搞宗教奇观)
严防外戚(禁止夫人及其亲族干政)
除了在晚年无人可用的情况下,将夫人和身边服务人员推上前台以外,其他时期,教员基本能坚持这十条政策的精神。
《南史·韦睿传》里说:“历官所得禄赐,皆散之亲故,家无余财”、“俘获万余,所获军实,无所私焉”、“将兵仁爱,士卒营幕未立,终不肯舍,井灶未成,亦不先食。”
教员数次阅读这篇传记,欣然提笔写下一条批注:“我党干部应学韦睿作风。”
他在七届二中全会提出“两个务必”,要求同志们务必继续保持谦虚、谨慎、不骄、不躁的作风,务必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。
这两个务必,和“韦睿作风”是遥相呼应的。
历代史家都说曹操是奸雄、小人、言不由衷,但教员却在《浪淘沙·北戴河》里说:“往事越千年,魏武挥鞭,东临碣石有遗篇”,并评价曹操是法家、改革派,然后要求史学界给曹操翻案。
他是想借给曹操翻案的机会,为新中国的改革做铺垫。
教员读史书,甚至能从中悟出养生法。
例如唐初名臣马周去世时年仅48岁,教员在《新唐书·马周传》里读到“周命酒一斗八升,悠然独酌”的记载时,提笔写了一句:
“饮酒过量,使不永年。”
当然,教员读史不全是吸取智慧,也有一些快意恩仇的时刻,例如《宋史·太宗本纪》说宋太宗赵匡义“沉谋英断,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”,教员就评了三个字:“但无能。”
对于百姓感念赵匡义的恩德、请求赵匡义即皇帝位的说法,教员毫不客气的说:“不择手段,急于登台。”
总之,教员对赵匡义这种没有功劳却要粉饰太平的人,不仅没有一句好话,还要下笔批评,发泄心中的不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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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教员选择书目和读史批注能看出来,不论读书还是读史,教员都是带有目的的。虽说有一定的功利性,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功利性,他才能在读书时抓住主要矛盾,一点一点的长智慧。
有人认为,研究历史就是研究政治阴谋,教员读史书肯定目的不纯。
对于这样的说法,教员是知道的,他送给这些人一句话——
“搞政治离不开历史知识,但用捣鬼、搞阴谋成大事者,古来无有。”
而对于宏观的历史,教员也有自己的理解。
1938年的六届六中全会上,他专门抽出时间,和参会代表谈了这个问题:
“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,有它的特点,有它的许多珍贵品。对于这些,我们还是小学生。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,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,我们不应当隔断历史。从孔夫子到孙中山,我们应当给以总结,继承这一份珍贵的遗产。”
他这么说,其实是想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,梳理旧的中国历史,开创新的中国历史。
你能看见多远的历史,就能照见多远的未来。
教员的读史习惯,以及教员的历史观,都和这个观点呼应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