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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员用一篇文章,奠定中国革命数十年的方向

2025-05-30 10:37:49  来源: 温伯陵公众号   作者:温伯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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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经常有读者给我留言,建议我开一个读毛选的系列,我最近想了想......倒也不妨一试,那以后就在这个系列里,聊聊毛选单篇文章背后的故事,以及我对这些文章的理解。

  今天是第一篇,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》的由来。

  聊这篇文章之前,我想先通过经济、税收、民生等角度,对百年前的中国做一个笼统的盘点,和大家一起对清末民初的中国,构建一个基本的认识。

  百年前的中国,可以用四个字概括——众生皆苦。

  自古以来,农民都是最苦的一群人。

  因为农民无权无势,处于旧社会金字塔的最底端,不仅要承担整个金字塔的重压,还要为整个金字塔提供养分,以及成为各阶层转嫁危机的对象。

  河南大学教授翁有为在《民国时期的农村与农民》中,做过一个统计,从1713年至1903年间,尽管康熙皇帝明令要求“永不加赋”,但清朝的农业税仍然增加了210%,附加税即苛捐杂税增加了128%。

  进入民国以后,短短16年时间,农业税在清朝原定税额的基础上,进一步增加到393%,和基础税率相比,几乎翻了整整四倍。

  在这样的背景下,1920年代后期,江苏泰县的农业税增至1.5元,附加税则增至7元左右。江西的漕米除正税以外,每担米还要抽40元的附加税,超过正税十倍。

  南开大学教授王玉茹和李进霞在《近代中国农民生活水平分析》中做过估算,说江南一带的农民,每亩地收入的45%是种地成本,50%要用来缴纳赋税,农民自己能获得的收益只有5%。

  如此高额的赋税,给江南农民造成沉重的负担。

  在中国经济版图中,江南自古号称富庶,这些地方的农民负担都这么重,可想而知,其他经济落后省份的农民,生活有多么艰难。

  河北的自耕农占农民总数的70%,1922年的平均收入是145.43元,而一个五口之家维持生活的最低消费标准,是每年150元左右。这就意味着,河北的全部自耕农都在贫困线以下,如果再加上半自耕农和佃农,贫困人口的比例会更高。

  山西西部的一个农村,按照资产可以把村民分成三个档次。

  上等人家早上吃面条和稀饭,中午吃豆腐、粉条、莜面或荞面,晚上喝稀饭。中等人家早上吃粗粮面食和稀饭,中午吃粗粮窝窝,晚上喝稀饭。下等人家则是早晚稀饭,中午吃粗粮窝窝。

  一年到头,吃肉的次数极其有限。

  江淮地区的农民,大多住在泥墙草顶的棚子里,一遇大雨就污浊不堪,一遇火星就有倾家荡产的风险。

  百年前的中国农村,已经民穷财尽了。

  城市工人的苦难程度,仅次于农民。

  1920年代,中国的城市工人共有194万余人,《新青年》曾经刊登过一篇文章,详细列举了北京、上海、天津、武昌等城市的工人工作时间,显示他们的每日工作时间普遍是12小时左右,长一些的甚至能到14、5小时。

  在这期间,工人基本没有休息时间,吃饭也是一边操作机器一边往嘴里塞食物。

  工人的工作时间这么长,收入却非常微薄。上海纺织业工人的月薪是6.6—14元、火柴业工人9—15元、北京织布工人7元、广州电工8—10元。

  和农民相比,城市工人的收入确实不错,但有人在北平做了一次社会调查,发现在1920年代,北平一个五口之家维持生活的最低消费标准是每年132元。上海《星期评论》也算了一笔账,说夫妻两人的最低生活费是每年210元,如果有两三个孩子的话,就要提高到417元。

  可以说,城市工人的收入,远远不足以维持生活。

  陈独秀曾结识过一个日本人,这个日本人就对他说:“我在日本贫民窟住了十几年,美国贫民窟也去调查过,但见了中国上海的贫民窟,感觉美国和日本的贫民窟都算不得苦恼。”

  农民和工人的日子苦,律师、教师、公务员等不需要体力劳动的人,日子还行吧?

  其实也不好。

  他们没有土地等生产资料,背后也没有宗族接济,那么他们的生活质量如何,便取决于物价涨跌和货币购买力。而清末民初恰恰是时局动荡、危机频发的时代,这就意味着,这部分人的收入和生活犹如过山车,非常不稳定。

  每日惶恐不安,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?

  相比前三者来说,民族资产阶级的经济地位要高一些,但他们也有难处,那就是受到外国资本和本国政府的双重盘剥。

  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编撰的《中共党史参考资料》,给出一份数据,显示清末民初的时候,外国资本控制的土法开采煤矿,产量占全国煤炭产量的50%,机械开采煤矿的产量占比是90%左右,铁矿更是占到全国总产量的100%。

  在矿产领域,民族资产阶级的份额不足外国资本的零头。

  而在这些仅剩的份额里,民族资产阶级还要受到本国政府的盘剥,例如要缴纳海关税、常关税、厘金、矿产税、矿区税、矿界年租、地税、杂税等苛捐杂税,开矿的成本非常高。

  民族资产阶级投资办企业,一方面是为了赚利润,另一方面是为了提升社会阶层,成为全国排名靠前的大资本家,这是他们的核心诉求。

  为了满足这两项核心诉求,民族资产阶级被逼无奈的走了一条捷径,即一边挂靠在外国资本下面,一边贿赂政府官员,望他们能高抬贵手,放一马。

  民族资产阶级痛恨外国资本和政府官员,但又不得不依赖他们,典型的受气媳妇两头堵。

  大地主和大资本家处于旧中国食物链的顶层,无论是资本积累、社会地位、生活质量,都是旧中国的上上成。

  但这部分人仍然要看外国的脸色。

  因为中国是最后一个遭受外国列强侵略的大国,等他们瓜分中国地盘之后,便意味着整个世界被外国列强连为一体、全球化经济正式形成。

  在这样的背景下,中国的大资本家要赚取利润就得融入这个全球化市场,中国的大地主及其政治代理人要坐稳位置,就要做外国列强殖民中国的代理人。这两点归结起来,便是大资本家和大地主必须替外国列强、外国资本欺压同胞,才能高质量的生存下去。

  总的来说,百年前的中国社会是各有各的苦,各有各的不得已。

  2

  众生皆苦的时代,必有改天换地的革命。

  1920年代的中国,历史包袱最少、最有朝气、最欣欣向荣的革命团体,毫无疑问是中国共产党。

  但是面对众生皆苦的时代,这个党的一些领导人物,空有改变中国的一腔热血,却始终没有明确的革命方向,也找不到利益一致的革命盟友。

  青年党员张国焘认为,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政党,而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理论是动员工人阶级,推翻资产阶级,成立生产资料公有制的新政权。这样看来,中国共产党要领导中国革命,只需动员城市工人就可以了。

  如果按照张国焘的意见走下去,在4.5亿人口的中国,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盟友就只有不到200万城市工人,革命敌人却是占据绝大部分生产资料的大地主、大资本家、民族资产阶级和外国列强、外国资本。

  这样的革命基础太过薄弱,敌人又太过强大,明显是路走窄了。

  党的创始人之一陈独秀,眼界比张国焘更宽广,他注意到了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。

  早在1923年,陈独秀就在《中国农民问题》中提出:

  “在经济落后的殖民地半殖民地,不但农民占全人口之大半数,其国民经济之真正基础,还是农业。在这些地方之各种革命,都不可忽视了农民的力量。”

 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来,陈独秀认可农民蕴藏着磅礴伟力,知道中国革命要解决绝大部分人的困苦。

  但,陈独秀对农民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。

  因为陈独秀认为,尽管农民的力量很庞大,但农民分散在全国各地导致势力不集中、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简单生活故而性情保守、中国土地广袤农民容易迁徙苟安,这三点决定了农民不能成为革命主力,只能成为革命追随者。

  革命主力需要冲锋陷阵,革命追随者只要摇旗呐喊,两者有着本质区别。

  出于这样的考虑,陈独秀便把革命成功的希望,寄托在城市工人和民族资产阶级的身上,具体的革命方向,则是和代表这两个阶级的国民党合作,先完成反帝反封建的大革命,成立一个开明专制的中央政府,再来教育农民,培植社会主义革命的力量。

  这是一个借鸡生蛋的方案,理论上有可行性,但实际操作起来不可控因素太多,变数太大。

  而在这个问题上,教员的意见和其他人都不一样。

  教员认为,城市工人是马克思主义政党无可争议的领导者,但城市工人的力量太过薄弱,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,只要能接受革命教育再组织起来,完全可以成为革命主力,弥补城市工人的不足。

  工人和农民相结合,中国革命就有了坚强的领导者,更有雄厚的革命基础。

  除此以外,那些生活不定的律师、教师、公务员也可以成为中国革命的盟友,部分民族资产阶级也可以争取,革命的唯一敌人是依赖外国的大地主和大资本家。

  和张国焘、陈独秀相比,教员最大的不同是,确定了农民的革命主力地位。

  3

  教员清醒认识到农民的力量,自然有其渊源。

  教员的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,尽管家里经济不宽裕,但她仍然经常接济韶山穷人,每逢灾年,她还要把米粮取出来,送给前来乞讨的灾民。

  这些日常小事,教员都看在眼里、记在心里。

  13岁那年秋天,韶山乡亲都在忙着收秋,某天却突然下起雨来,大家非常着急。教员见状,立即放下自家田里的事情,跑去给一家佃户帮忙。

  事后,教员的父亲问他为什么,他说:

  “人家家里很苦,还要交租,损失一点就不得了。我们自己家里的,自然不大要紧些。”

  这颗仁爱之心,教员从小就养成了。

  1912年秋冬,教员在湖南省立图书馆自学,他第一次见到世界地图,便情不自禁的发出一段感慨:

  “世界既大,人就一定特别多。这样多的人怎样生活,难道不值得我们注意吗?从韶山冲的情形来看,那里的人大都过着痛苦的生活,不是挨饿,就是挨冻......韶山冲的情形是这样,全湘潭县、全湖南省、全中国、全世界的情形,恐怕也差不多。”

  同情之心,溢于言表。

  正因为教员同情农民,希望改变农民的命运,所以他自然而然的生出“联合农民闹革命”的想法。

  1919年7月,教员在《湘江评论》发表《民众的大联合》,文中写道:

  “诸君,我们是农夫。我们就要和我们种田的同类结成一个联合,以谋我们种田人的种种利益。我们种田人的利益,是要我们种田人自己去求,别人不种田的,他和我们利益不同,决不会帮我们去求。”

  “诸君,我们是工人。我们要和我们做工的同类结成一个联合,以谋求我们工人的种种利益。关于我们做工的种种问题,工值的多少?工时的长短?红利的均分与否?娱乐的增进与否?均不可不求一个解答。”

  工农联合革命,在这篇文章中初见端倪。

  不过,虽然教员的观点在逐渐成熟,但农民到底能不能接受革命教育、农民到底能不能组织起来,教员也不确定,并没有总结出一套成熟的方法论。

  直到1920年代中期,教员才得到一次尝试的机会。

  1923年6月,中共三大在广州召开,教员当选为中央委员,并成为中央局秘书,辅佐中央局委员长陈独秀处理日常工作。次年1月,国民党一大召开,在国共合作的大背景下,教员被孙中山赏识,当选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。

  会后,教员被派到上海,参加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工作。

  但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戴季陶、叶楚伧等人非常抵触国共合作,经常阻挠教员等人的工作,甚至私自截留执行部的经费,以及工作人员的工资。教员勉强坚持到1924年12月,便搞得身体虚弱、睡眠不佳,只能回到湖南韶山养病。

  正是这次回乡,教员找到了教育农民、组织农民的钥匙,点燃农民运动的火种。

  因为,教员在韶山相继做了五件事——

  1、探访乡亲,调查实际情况,并向他们宣传革命理论,告诉他们,农民穷困是洋财东和土财东勾结压迫造成的。

  2、开办二十余所农民夜校,教他们识字、算数、政治,进行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教育。

  3、把接受宣传和教育的农民组织起来,成立二十余个农民协会,让他们自己保卫自己的利益。

  4、在进步农民中发现积极分子,逐步培养成党员,并成立中共韶山支部,领导整个韶山的农民运动。

  5、用中共韶山支部和农民协会动员农民,打击地主豪绅,改选韶山的教委会和学委会,夺取教育权。

  这五件事是一件接着一件,从远到近、由粗到细、从宣传教育到组织动员,逐步整合韶山农民,把韶山打造成革命的坚强堡垒。

  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践历练,教员就确定了,农民是可以教育的,农民是可以组织的,农民可以成为革命主力。而这五件事的先后顺序,其实就是教员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动员农民方法论。

  1925年8月,教员离开韶山前往广州,随后便接替汪精卫,出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,并总结多年来的政治观点和韶山实践经验,写出《毛选》的第一篇文章——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》。

  在这篇文章中,教员开宗明义的写道:

  “谁是我们的敌人,谁是我们的朋友,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。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,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,以攻击真正的敌人。”

  紧接着,教员对正在受苦受难的中国所有人群,做了全方位的梳理,并给他们划分了阶级,分析了他们的革命倾向——

  将近二百万城市工人是无产阶级,人数不多却是中国新生产力的代表,属于中国最进步的阶级,可以做革命的领导力量。

  半自耕农、贫农、手工业者、店员、小贩是半无产阶级,他们生活艰苦,常常处于贫困和失业的恐慌之中,迫切希望改变命运,容易接受革命宣传。

  自耕农、学生、教师、律师、公务员、小商人是小资产阶级,他们有一定的经济收入,总体是倾向中立的。但革命形势高涨、胜利在望的时候,他们一定会被时代大潮裹挟,参加革命。

  民族资产阶级是中产阶级,他们想晋升为大地主和大资本家,又不愿意受外国资本和腐败政府的欺压,所以他们难以接受真正的革命,只想建立民族资产阶级统治的政权。

  但在“革命与反革命决战”的时代背景下,中产阶级根本没有独立的空间,最后只能分化,要么站在革命一边,要么站在反革命一边。

  大地主、大资本家、买办是大资产阶级,尽管他们有自己的难处,但他们事实上是国际资产阶级的附庸,严重阻碍中国生产力的发展,是中国革命必须打倒的对象。

  最后,教员在文中做出总结:

  “可知一切勾结帝国主义的军阀、官僚、买办、大地主以及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反动知识界,是我们的敌人。工业无产阶级是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,一切半无产阶级、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。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,其右翼可能是我们的敌人,其左翼可能是我们的朋友。”

  一句话,大部分中国人是革命的盟友,敌人只是小部分,用大部分人参与的革命,扫荡小部分敌人统治的旧世界,必胜。

  4

  教员的文章写出来之后,便把文稿装进信封,写下“陈独秀收”四个字,想请陈独秀帮忙推荐,发表在党的机关报上。

  但陈独秀和教员对农民的认识截然不同,读完文章之后,大怒,严词拒绝。

  这样的结果,让教员非常失望,后来回忆说:

  “大致在这个时候,我开始不同意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政策。我们逐渐地分道扬镳了。”

  等收拾好心情,教员又把文稿寄给其他杂志,他坚信,这篇文章里写的就是革命真理,真理就一定会被人接受。

  果然,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司令部政治部创办的《革命》杂志,接受了教员的文稿,并于1925年12月1日刊登了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》。

  此文一出,震动国共两党。

  1926年2月,国民党农民部主办的《中国农民》,全文转载,大量国共两党的青年党员成为文章的忠实读者。

  3月,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创办的《中国青年》,请教员对文章稍作修改之后,又一次全文转载。

  .........

  短短数月时间,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》风靡大江南北,让千千万万的革命者认识到了,谁是革命的盟友、谁又是革命的敌人,初步奠定了中国革命未来数十年的方向。

  教员也凭借这篇文章,成为中国农民运动的领袖人物。

  这样的结果,教员想到了吗?

  我觉得,他想到了。因为就在离开韶山前往广州的时候,教员途径长沙橘子洲,兴致勃勃的填了一首《沁园春·长沙》——

  独立寒秋,湘江北去,橘子洲头。看万山红遍,层林浸染。漫江碧透,百舸争流。鹰击长空,鱼翔浅底,万类霜天竞自由。怅寥廓,问苍茫大地,谁主沉浮。

  携来百侣曾游。忆往昔峥嵘岁月稠。恰同学少年,风华正茂,书生意气,挥斥方遒。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,粪土当年万户侯。曾记否,到中流击水,浪遏飞舟。

  这首词意境高远,气势雄浑,显然是对革命前途有极强的信心。

  而这份信心,很大程度上是韶山农民运动总结出来的方法论,以及“农民能主大地沉浮”的实践结果,给他培植起来的。

  参考资料:

  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 毛泽东

  民众的大联合 毛泽东

  红星照耀中国 埃德加·斯诺

  实录毛泽东 李捷 于俊道

  中共党史参考资料 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

  近代中国农民生活水平分析 王玉茹 李进霞

  近代华北的农业发展和农民生活 郑起东

 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农民生活贫困的原因探析 潘桂仙

  毛泽东陈独秀对农民问题认识之比较及现实启示 王善

  民国时期的农村与农民(1927—1937)——以赋税与灾荒为研究视角 翁有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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